受訪專家：北京老年醫院副院長  劉小鵬,中國老年醫學學會副會長、北京醫院/國家老年醫學中心教授  于普林

本報記者  鐘財芬

衰老并非一夜之間發生的，而是隨時間推移的漸進過程。白發、皺紋、老花眼只是衰老最淺顯的表現，隨著年齡增長，身體內部正上演著一場場無聲的變化。近期，法國索邦大學等在美國《細胞》雜志上發表綜述，提出衰老的十四大標志，繪制出完整的衰老生物學地圖。

衰老標志三次迭代

從古至今，人類一直未停止對“長生不老”的追尋和探索。過去十余年間，老齡化研究領域不斷經歷變革，催生了以探究衰老生物學機制為核心的老年科學。而衰老標志的迭代升級，正是這門學科發展的核心脈絡。

2013年，《細胞》雜志發布第一版《衰老的標志》，首次系統性提出九大衰老標志——基因組不穩定、端粒損耗、表觀遺傳學改變、蛋白質穩態喪失、營養感應失調、線粒體功能障礙、細胞衰老、干細胞耗竭和細胞間通訊改變，為老年科學搭建起理論框架。2023年，衰老標志迎來首次擴容，從9個擴展至12個。新增的巨自噬失能、慢性炎癥和腸道微生物組失調三大標志，深化了對衰老機制的理解，將視角從微觀的細胞內部運作，拓展至細胞之間互動乃至整體器官功能層面。此次，研究團隊再次更新衰老標志，加入細胞外基質變化、心理-社會隔離兩大因素，不僅完善了衰老的生物學圖景，更革命性地將深刻影響健康的社會心理因素納入衰老機制的核心框架。

北京老年醫院副院長劉小鵬接受《生命時報》記者采訪時介紹，衰老標志并非隨意羅列，而是要具備三個特性：一是相關性，這些標志必須與年齡增長顯著相關；二是可加速性，人為增強該標志能加速衰老進程；三是可干預性，人為抑制對應標志能有效延緩衰老。劉小鵬表示，14個標志不僅是衰老的“結果”，更是可干預的靶點，能為抗衰提供抓手。

14個齒輪聯合促衰

中國老年醫學學會副會長、北京醫院/國家老年醫學中心教授于普林介紹，14個衰老標志如同相互關聯的齒輪，共同推動著衰老進程。

基因組不穩定：指令系統失衡。基因組就像人體運行的指令系統，正常情況下，人體會自行修復受損的基因，以保持身體機能平衡。但隨著年齡增長，人體修復效率會日漸降低。一旦修復速度跟不上損傷節奏，身體機能將會失衡，衰老隨之發生。

端粒損耗：細胞分裂倒計時器。細胞通過分裂產生新細胞，以不斷更新人體老化受損的細胞，在此過程中端粒逐漸磨損縮短，最終短至細胞失去分裂能力，從而引發細胞老化和凋亡。

表觀遺傳學改變：參數設置錯誤。人體就像一臺機器，表觀遺傳學是這臺機器的參數，決定了運行狀態及產出結果。表觀遺傳變化會影響基因表達和其他細胞功能，導致多種與年齡相關疾病的發生發展，如癌癥、神經變性、代謝綜合征和骨骼疾病等。

蛋白質穩態喪失：質檢系統失靈。蛋白質是組成人體一切細胞、組織的重要成分，在人體細胞中的含量僅次于水。蛋白質穩態喪失好比工廠質檢系統失靈，會導致“殘次”蛋白質堆積，引發細胞功能紊亂，使身體器官運轉效率降低。

巨自噬失能：清運系統癱瘓。自噬，即細胞自己吃掉自己，是廢物再利用的代謝過程，?巨自噬?是細胞自噬的主要形式。正常情況下，自噬能維持細胞內穩態，一旦自噬功能喪失，蛋白質的清理和清除就會受到影響，從而干擾人體機能運行。

線粒體功能障礙：細胞發電站出故障。線粒體就像細胞運作的發電站，持續為細胞提供動力。隨著年齡增長，線粒體會因某些機制出現功能障礙，影響細胞正常運作，導致炎癥發生和細胞死亡。

細胞間通訊改變：溝通網絡中斷。人與人的溝通可采用打電話、發短信或面談等方式，而細胞間則通過釋放各種信號分子進行交流。隨著年齡增長，細胞間通訊的方式和效率會發生變化，導致細胞間信息傳遞不準確或不及時，影響細胞協同工作，進而加速衰老進程。

干細胞耗竭：再生部隊兵力不足。干細胞是一類具有無限或永生自我更新能力的細胞，在組織修復和再生中起著重要作用。年齡增長過程中，干細胞會逐漸喪失再生能力，導致組織修復和維持功能下降，進而催生衰老相關疾病，如肌肉減少癥、骨質疏松癥、神經退行性疾病等。

細胞衰老：退休細胞賴著不走。正常情況下，衰老死亡的細胞會被機體免疫系統清除，同時新生細胞不斷生成。隨著年齡增長，機體會產生過多衰老細胞，從而加速全身老化。

營養感應失調：代謝傳感器失效。營養素是維持生命的基石，對于生長、繁殖、組織更新等生命過程必不可少。營養感應失調，則是細胞失去對營養物質的識別和反應能力，導致身體能量利用陷入混亂，引發肥胖等代謝性疾病。

慢性炎癥：小火慢燉燒傷機體。炎癥就像身體里持續燃燒的小火苗，隨著年齡增長，體內炎癥細胞增多，會導致炎癥不斷累積，如同溫水煮青蛙般逐漸削弱免疫功能，引發關節炎等疾病。

腸道菌群失調：生態系統失衡。腸道菌群參與多種身體運轉過程，如消化吸收營養物質、產生次級膽汁酸等必需代謝物。腸道菌群失調如同規整有序的花園長期無人管理，變得雜草叢生，有益菌減少、有害菌滋生，干擾腸道屏障功能、營養吸收和代謝平衡，影響整體健康和衰老進程。

細胞外基質變化：細胞支撐骨架老化。細胞外基質是細胞賴以生存的環境，由多種大分子構成，就像細胞依附的“骨架”，不僅提供結構上的支撐，還影響細胞功能和組織健康。年輕時，細胞外基質充滿活力與彈性，但隨著衰老，膠原蛋白等“鋼筋框架”變硬變脆，導致組織纖維化和器官功能衰退，皮膚保水力下降，關節變得卡頓。

心理-社會隔離：孤獨枷鎖銹蝕身心。子女離開父母獨立生活、退休后脫離工作環境、行動不便導致娛樂活動變少，使得老年人逐漸與社會脫節，孤獨感倍增。心理-社會隔離不僅會引起不開心，焦慮、抑郁、孤獨還會持續激活身體的應激系統，加速免疫衰老與認知退化。

主動干預讓衰老降速

劉小鵬表示，抗衰是未來精準醫學的主體組成，通過鎖定衰老機制中的可干預靶點，實現從被動治病到主動防衰的跨越。于普林說，在衰老進程中，遺傳基因等先天因素難以改變，但心理-社會隔離、腸道菌群等后天因素具有可干預性，通過科學調控這些變量，能從源頭延緩衰老進程。

多社交筑牢抗衰心理墻。老年人要積極參與社會活動，與家人朋友保持密切聯系；培養興趣愛好、學習新技能，以減少孤獨感對應激系統的沖擊。

做防護減少外源性損傷。日常要做好防曬，避免過多紫外線照射，降低基因組損傷風險；減少不必要的放射性檢查（如CT），必須檢查時選擇低劑量模式并做好防護，以維持基因組穩定性；改善生活環境，減少化學物質接觸，降低外源性因素對細胞的損傷。

護腸道平衡微生態環境。老年人日?？蛇m量增加酸奶、燕麥、大蒜等食物的攝入，有助調節腸道菌群；補充膳食纖維和益生菌，修復腸道屏障功能，防止菌群紊亂。

熄滅炎癥蔓延的小火苗。通過調整飲食、運動、睡眠，降低慢性炎癥累積；對于疾病引發的炎癥要及時干預，避免“小火苗”持續損傷機體?！?